你或許不太熟悉孟買，但你絕對聽過看過寶萊塢唱作俱佳的歌舞劇電影。孟買就是印度電影工業基地寶萊塢的所在，因而不意外地成為許多寶萊塢電影的取景題材，近幾年來紅到台灣的幾部印度電影，如: 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以及孟買日記(Dhobi Ghat)皆以描寫孟買低下階層的生活場景為背景；對於孟買屬於"貧窮"的那部分，我們並不陌生；而孟買的另外一面是繁華絢爛的西印度大都會，娛樂和商業之都，自殖民時期以來便是主力發展的濱海城市，從孟買街道上濃濃英式風味的建築，足可看出英國人在孟買留下的建設痕跡。
火車抵達孟買時是晚上十點多，步出火車站時，早已夜幕低垂，依稀能看出維多利亞車站的精緻輪廓，這棟世界文化遺產的火車站，融合了東方與西方的特色，堪為殖民文化的經典代表之作，但車站隱沒在漆黑之中，無法再流連細看，我們快步離去，該先安頓好今晚的住宿。印度門周圍即是孟買的背包客大本營，路邊遇到的好心大叔告訴我們搭計程車到印度門的合理價格，還提醒我們若是司機不配合的話，就威脅他們要找警察，這樣他們就會就範了；每次只要遇到這種正義的印度人，我就會覺得在這裡旅行實在充滿了希望。果不其然，司機就是一副看到觀光客就想痛宰一番的賴皮樣，我們又是威脅、又是好說歹說，才終於喊到了我們要的價錢。或許有人以討價還價為樂趣，但在印度永無止盡地反覆上演這套，實在令人神經衰弱。
在印度門下了車，只看到打在聳立的印度門上的昏黃燈光，四周漆黑而無聲，不像總是熱鬧的背包客區。我們往建築物聚集的區域走去，問了幾個雜貨舖，總算有了點找旅館的頭緒。在物價高昂的大城市孟買，注定也是房價驚人，拖著疲累的身軀及行李，我們只好妥協屈服於幾乎是加爾各答翻倍的房價，只想舒舒服服地洗個澡，好好地睡上一覺。但我跟T都沒想到，我們通過了三十小時臥舖車的考驗，卻在這之後接連病倒了，只得在這個最昂貴的城市寫著我們的孟買養病日記。
雖然看過幾部描寫孟買的寶萊塢電影，但我心中對於孟買的認識，主要仍來自小說"項塔蘭"帶給我的無限想像空間；相較於圖像在呈現的同時也侷限了想像力的可能性，文字卻總是給每個人各自表述、馳騁奔放的自由，難怪小說改編的電影無論再精采，也還是難與小說的韻味相提並論。項塔蘭中有一幕經典的場景，是男女主角大雨中在孟買的泰姬瑪哈飯店相會，裡面描述的泰姬瑪哈飯店是一棟極盡豪奢之能事的華麗建築，同時更象徵著孟買富裕的那個面向；我在抵達孟買的隔天早上，自以為已經療癒了夜車之旅的疲憊，迫不及待展開了一人的城市漫步，步出旅館，赫然發現，隔著一條街道聳立在旁的宏偉建築物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泰姬瑪哈飯店嗎? 昨天深夜在巷弄間挨家挨戶找旅館的時候，正是繞著它周圍打轉，竟然完全沒注意到。光是站在路邊抬頭仰望這氣派的建築，彷彿就能感受到那恍如宮殿般的富麗堂皇，不愧是全球知名的五星級飯店之一。泰姬瑪哈陵飯店建於1903年，迄今已有逾百年的歷史，關於這飯店有個傳誦已久的故事: 在英國殖民印度時期，來自歐洲的統治階層意圖區分並且貶低印度人，當時塔塔集團的創辦人塔塔先生已經是一個事業有成的富豪，有次要進入一間所謂的高級餐廳用餐的時候，卻因為印度人的身份而被拒於門外，在氣憤不平之餘，塔塔先生便立志要建造一棟全世界最豪華的飯店，也就是現在我們看到的泰姬瑪哈飯店，所以它也被認為是印度民族自尊、光榮與財富的象徵!
就著這間全印度最豪華的泰姬瑪哈飯店周圍，即是背包客聚集的廉價旅館區域；當然，畢竟是給外來旅客落腳的地方，即使稱之為"廉價"旅館，其實也都還維持著相當的居住水平，然而，在這個城市不遠的另一頭，則是貨真價實的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裡有全球規模最龐大、歷史最久遠的貧民窟，陰陋的巷弄與殘破的棚架內，以驚人的密度居住著金字塔最底端的那群人，這就是印度，令人目眩神迷卻同時困惑的印度，總是過分誠實地呈現這個社會真實的兩極樣貌，美與醜、新與舊、貧與富，即便是極端的、反差的、衝突的，都不避諱地全盤奉上；最奢華與最貧窮的印度，並行的存在與強烈的對比毫不客氣地衝擊碰撞著你的感官，兩種極端的分野越益模糊了，最後發現，它們其實包含在彼此之中，依存而生；這個道理其實舉世皆然，而印度最大的差別，在於它從無意圖去掩飾或美化這個事實，總是毫無隱諱地展示出來一體的兩面。
而我此行其實無緣一窺貧民窟，除了因為風寒感冒的關係幾乎都躲在旅館裡休息之外，另一個糾結在心裡的想法是: 我可以把貧民窟當成是一個景點嗎? 我有什麼樣的資格，大搖大擺地闖入別人的生活"參觀"? 我不斷自問: 這種行程究竟只是為了滿足自己偷窺的私欲和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還是覺得自己能在感嘆別人遠不如己的生活之後投予廉價的同情與自以為是的慈悲? 街坊上的旅行社皆推出所謂的"貧民窟體驗一日遊(Slum Tour)"，標榜冷氣座車接送、專人導覽參觀貧民窟，還加碼千人洗衣場的行程；有供必有需，顯然是這座城市一個另類的商機；我無意也無權批判，只是我做為一個觀光客，該用什麼樣的態度看待自己的意圖，我陷入了無解的矛盾。
沒有報名任何行程、也沒力氣自己跑出去闖蕩探險，我們的活動區域僅限於泰姬瑪哈飯店周遭。因為大略了解了孟買這個城市的殖民背景，因此沿街建築中濃厚英國風味，不讓我意外，但看到了滿街跑的紅色雙層電車時，仍讓在香港住過一段時間的我備感親切與熟悉；沿著泰姬瑪哈飯店走到背面，便可以看到船隻停泊的海港以及聳立在海港前廣場的印度門，午後的印度門與我們初抵孟買時在深夜看到的印度門，有迥然不同的風味，白天時廣場上聚集的除了來自各地的觀光客，還有為數不遑多讓的印度人，爭相在這玄武岩打造、象徵著帝國殖民主義輝煌時期的印度門前合影留念；印度門傍著阿波羅碼頭，碼頭之外就是阿拉伯海了，我從海島台灣出發，到尼泊爾、到北印山區，之後一路西行，如今又再度看到熟悉的海港風光，聞著那股專屬於海的鹹鹹氣味，迎面吹來略帶濕熱的海風，像家鄉的味道。
在泰姬瑪哈飯店的街角一隅，有一間大概是全球數一數二奢華的星巴克連鎖咖啡店，這是我第一次在印度看到星巴克，而且還是間出入需要過安全檢查的星巴克! 安檢的原因是這間樹大招風的飯店，在2008年孟買發生連環恐怖攻擊時，也成為目標之一，災後重建之後自然也加強了警衛的戒備。泰姬瑪哈飯店的星巴克除了維持星巴克一貫的裝潢風格之外，在這裡的挑高設計，更顯得豪華氣派，相對於外面的南印度大太陽，裡面的冷氣當然是一副吹不用錢的姿態，我好整以暇地觀察星巴克裡的客人，除了像我一樣的外國觀光客以外，印度人都看得出來非富即貴，而且個個身材面容姣好、直比寶萊塢巨星的等級!有些印度女孩兒甚至也沒有穿著傳統的莎麗，而是緊身細肩帶搭配小熱褲襯出修長的美腿，想必是來自洋化且開放的富裕家庭。我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外加一份甜點，當然也是全球化的價格，這樣一頓要價五六百塊盧比，是我平常好多天的餐費啊!對於星巴克，我也有種複雜的情感，雖然常常覺得這樣的連鎖壟斷品牌嚴重打壓了獨立咖啡店的生存空間，但每每到了異地，總會又忍不住想去消費，只因為它們給我一種安定人心的熟悉感；特別是這家奢華星巴克，在這富麗堂皇的城堡建築裡享用一杯咖啡，讓我有"第凡內早餐"(Breakfast at Tiffany's)的感覺，想像奧黛麗赫本飾演的鄉下女孩，一心嚮往著上流社會的奢華生活，總是隔著玻璃櫥窗望著那家珠寶店第凡內(Tiffany's)，能在裡面享用一份早餐便是生活中最大的慰藉；她說，如果有一個能夠給她安定感與歸屬感的地方，那樣的地方應該就是像第凡內一樣吧!
於是，在孟買養病的這些天，我就繞著泰姬瑪哈飯店打轉，沒有看到旅遊書上的景點、也沒有一遊那些寶萊塢電影的拍攝場景，只是星巴克的咖啡倒是喝了不少杯。問我遺憾嗎? 或許吧! 畢竟下次要能重遊這個城市來補足那些沒有遊歷的風景，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了，有時候看到別人筆下描寫到他們所見的多彩多姿的孟買，我常常也會羨慕或懊悔自己無緣見得；然而，我的旅程，就是屬於我自己獨一無二的旅程啊! 因為是我這樣的一個人，走過了之前的那些路、經歷了那些遭遇而來到這裡，種種的因緣巧合累積，最後讓我在這裡，體驗到的是這樣的孟買，不會有人和我走過一樣的路、有一樣的感受，又何必欽羨別人的行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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