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邁索爾安頓好住宿和上課,不出一個多禮拜,我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開始查看這兒近郊有哪些地方可以去走走看看。北印度卡修拉荷(Khajuraho)的印度教神廟遺跡群,由於保存了相當完整的千年神廟聚落,又因其精美生動的雕刻中大膽呈現了印度愛經(Kama Sutra)中的情慾刻畫,而以"性愛神廟"的聳動之名聞名於世;我雖久仰這鼎鼎大名,但倒還無緣親自走訪一趟;而在南印度,也有處能與卡修拉荷齊名的神廟遺跡群--貝魯(Belur)與哈爾比(Halebrid),就位於離邁索爾車程約三~四小時的地方。相較於卡修拉荷,貝魯與哈爾比所能找到的資料相對不多,但交通資訊看起來倒是清楚瞭然,約莫就是先搭火車、再轉個幾次公車就可以到達了。很顯然地,這一路上,我已經練就了搭乘當地公車也完全無感的體質了
預計這個周末小旅行會有過夜的打算,我訂好了火車票、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在天還沒亮的凌晨準備出發;因為只是短短的三個小時車程,我毫不考慮就只訂了最便宜的艙等Second Sitting,好整以暇地還先在月台上喝了杯熱奶茶,再從容不迫地找到車廂就坐。雖然是對號車票,但是乘客實在不多,所以每個人都可以盤據一整排座椅,很難想像其實當人潮洶湧時,這同樣的空間可是塞下四、五個人呢,印度的火車就是有這樣的容納無限的潛力!火車準時發動,徐徐的涼風吹入車廂內,竟是意想不到的愜意舒適,十一月份,其實正是邁索爾天氣最棒的時節;同車廂的年輕男孩們開始拿出早餐享用,順手也遞給我一份,我欣然道謝收下,層層包裝的報紙打開來,是南印度常見的一種主食Idli(蒸米糕)以及一小包搭配實用的醬料,看來應該是自家現做的餐點,我佐著窗外的風景,享用著來自印度朋友的善意分享,想起不久前那段歷時三十小時的硬臥舖火車之旅,原來,我最自在快樂和最難忘的印度火車體驗,都是發生在最便宜的艙等。
我在哈山(Hassan)下車,在這裡可以轉搭到貝魯或哈爾比的公車。搭了嘟嘟車到所謂的公車站之後,卻依然是那個同樣的老問題:所有的市內公車都沒有任何標示或站牌呀!詢問了幾台車之後,發現這個候車區應該是沒有公車可以到達我要的目的地,依照好心人的指示我又沿著大馬路轉彎走到另一頭,問了幾個店家之後,幸運地在馬路上攔截了一台經過的公車,可以到達哈爾比。在印度搭公車是件有趣但有時候也很讓人困擾的事情,即使事前準備功課做得再足,也很難能夠模擬出所有可能會發生的狀況,大多時候都是只能略知一個大方向,然後且走且看、隨機應變。
順利到達哈爾比,一下車就可以看見神廟遺跡的入口,以及看到觀光客就蜂擁而上的小販們。印度絕大多數知名觀光景點都是雙重標準的票價,即外國人和印度人的門票收費是不同的,而且相距甚大,最誇張的例子就是在泰姬瑪哈陵,外國人的票價是750盧比而印度人僅需要25盧比,足足是30倍的差距!而在其他各大自然或人文景點,印度人的票價大概也只介於5~20盧比不等。不過,讓人驚訝的是,在貝魯&哈爾比的神廟遺跡,卻是不分外國人或印度人,一律免費!然而,當你參觀過後,更會發現這兩處美麗的神廟遺跡,其實就算收取門票也都絕對是值回票價的!
Halebrid意為古城,曾是十一~十三世紀時統治此地的曷撒拉帝國(Hoysala Empire)的首都,遺跡群坐落於一座大花園內,以印度教神廟Hoysaleswara Temple為主,是曷撒拉建築藝術的極致顛峰之作。神廟主體俯瞰呈多角星形,外觀是一層一層的石雕,從底部層疊而上,各種自然界的動物花草都隱含著不同的喻義,在中段以上的部分是神像人物的雕刻,取材自印度的神話史詩經典,立體而精緻的浮雕讓人物的表情姿態活靈活現,濕婆神(Siva)與妻子帕瓦蒂(Parvati)、象神甘那許(Ganesh)都是常出現的人物,還有各種征戰對峙的壯觀場景、仙女彈琴起舞的撩人媚態,都將細節栩栩如生地呈現!走進神廟內,雖然燈光略為昏暗,但還是不難看出從樑柱乃至於天花板,也是同樣的精工雕琢,而因為這是座獻給濕婆神的廟宇,所以也供奉著象徵力量的Shiva Linga(濕婆神以男性性器的化現);祭壇前有祭司進行著禮敬與祈福,印度教徒魚貫走入神壇行禮如儀。這座近千年歷史的神廟,由內而外皆是印度宗教藝術的華麗呈現,彷如中世紀的珠寶盒;雖然歷經久遠的歲月、亦難免於外來者的摧殘,但很慶幸地絕大部分都還相當完整,以欣賞石雕藝術來說,我個人喜愛這裡大過於吳哥窟。
才不過是第一座神廟,便讓我驚喜連連、愛不釋手;也許是由於這裡對大部分的觀光客來說名氣不那麼響亮,因此也少了一般景點的遊人喧囂,我一方面惋惜這樣的南印瑰寶竟如此不為人所知,一方面又慶幸這讓我得以在這裡不受打擾地慢慢欣賞。我在每個轉角穿梭流連,深怕錯過任何一個小細節,不知不覺竟已經兩個多小時過去了,我打算再前繼續後面的行程。
回到大街上,我沿著手機地圖直行,一路上人都不多,途經了幾處房屋群集的聚落,看起來是個很安靜的地方小鎮;越往前走,人煙越是稀少,轉個彎沒多久就看見一座耆那教的寺廟。耆那教創於西元年五百多年,和佛教相同,皆源於當時反婆羅門教的沙門主義思潮,是對於種性制度的反動,其哲學思想對於當代印度的影響甚大。寺廟的石造建築的廊柱,乍看之下跟方才的印度教神廟有幾分相似,但走近一看,卻沒有繁複的圖騰及精緻的神像雕刻,簡潔中有股莊嚴的氣息,主殿則供奉著創始耆那教的尊者大雄的直立裸身人像。園區裡除了一團包車前來的法國遊客之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再往下走,又是另一處較小規模的印度教神廟,這會兒不僅是沒有其他遊客、甚至也沒有在門口收取鞋子保管小費的管理員!基於對於宗教的尊重,我仍是謹慎地把鞋襪脫了才赤腳踏上去;神廟的多角星型、和層疊而上的石雕圖騰架構與先前參觀的Hoysaleswara Temple似,但大概是疏於維護,石雕保存的完整度則無法相比,還有少數幾座殘缺不全的雕刻也就擱置於角落。然而,正因如此,這裡也成了我一人獨享的神廟,偌大的園區就我一人享有這千年古蹟,是何等奢侈的享受!
結束哈爾比的參觀,我回到車站,準備前往距離十多公里的貝魯,問了車站裡穿制服的大叔,確定了等下就要發車的車班,一切出乎意料地順利。到達貝魯時才下午兩點,估算了一下,今天參觀完就可以直接搭車回邁索爾,不需要過夜了,不過當務之急是先確認一下從貝魯車站回程的車次時間:貝魯的車站比哈爾比更有規模,我在車站的時刻表上看到了竟有直接從這裡發車到邁索爾的車班,也就是說我不需要一路上轉來轉去,真是天大的發現,原來交通這麼方便啊!然而,畢竟這裡可是總會出人意表的印度,我為了慎重起見,還特地詢問了車站人員,確認每半小時就會有一班車,這才放心地走出車站前往神廟參觀。
相對於哈爾比是濕婆神神廟,貝魯的神廟則是獻給另一位印度教的重要神祇--毗濕奴(Vishnu),Chennakeshava Temple從入口處雕刻牌樓便可見得十足的氣勢,除了主廟之外,還有數個大小不等的石造神殿。同樣也是曷薩拉建築藝術的經典之作,神廟的浮雕極盡精美細緻之能事,其中描繪的故事場景多以印度著名的兩部史詩-羅摩衍那以及摩訶婆羅多為藍本;在這裡尤其不能錯過美麗的天女浮雕,一個個體態豐腴嫵媚的女子,在工匠精心的雕琢工藝之下,彷彿就要踩著凌波微步,從石牆上躍入人間;在布滿牆面的人物和動物雕刻之中,據說絕對找不到一模一樣的表情面貌!這座神廟不僅僅是建築之美的展示館,同時也仍舊是當地人民宗教信仰的中心,每天這裡都會進行例行的puja祈福禮敬的儀式。
結束了神廟的巡禮,已接近傍晚、該是要打道回府的時間了,我沿街採購了不少零食麵包做為回程路上的乾糧;剛剛在貝魯車站時我還謹慎地再三確認回邁索爾的車,因此現在心裡可是老神在在,想著馬上就可以順利地搭上車了;一到車站,我先跟一個穿制服的女站務員確認候車的月台,她還肯定地告訴我車子馬上就來了,要我在月台等,接著就開始了我無盡的等待,絲毫不知道月台鬼打牆的事件又即將重演!先是半個小時過去了,我還安慰自己要知道在印度等車可是家常便飯,不需要太過於大驚小怪,但接著一個小時也過去了,卻仍是沒消沒息,剛剛叫我等著的女站務員也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我只好再去櫃檯找另外一個人來問,這位站務員伯伯很鎮定地比了遠方一台剛剛駛進車站的公車,跟我說那台就是了,我開心地道謝跑過去那台車排隊,好在我還有先問司機這台車會開到哪,但一問之下,這台車根本也不是開到邁索爾;我再跑回櫃台,又有另一個比較年輕的站務員像接力一樣地跟我比了另一頭的公車,我雖然已經很難相信這些人,但也是得再跑去問,果然也不是;心裡開始OS:所以現在又是在整我了?!我再度走回那個年輕的站務員,他笑看我在他們亂講一通之下跑來跑去的經過,也絲毫沒有一點抱歉,他攤一攤手跟我說:"我看妳還是坐車去Hassan轉車吧!"我再問:"所以說這裡並沒有到邁索爾的車嗎?但是時刻表上明明就寫了啊!"他泰然自若地聳聳肩回答:"邁索爾的車啊......就有時候來、有時候不來嘛,來不來我也不知道!"嗯,沒錯,這就是印度,通常我們都會對於白紙黑色寫出來的東西深信不疑,但是在這裡,就連車站裡的時刻表的也不能相信啊;好像覺得該生氣的,卻是一種又好氣又好笑的莫可奈何,印度就是有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本事!
原來沾沾自喜還以為找到了直達車的我,還是不得不乖乖回到Hassan轉車;經過這一番折騰,回到家時也都十一點多了。一整天的周末小旅行,既悠閒愜意、卻又收穫滿滿,就連這最後有些荒謬的"消失的公車事件",也成了精采回憶的一部分,好像我跟真實印度,又多貼近了幾分。每一次的出發,總都會帶給生命那麼一些些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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